重生 第十章 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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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追踪

“沈局长,我没想到你会来亲自审讯我。”

“这不是审讯,凌总。我们是老朋友了,请你来我的办公室,是想跟你聊聊。”沈云涛把手中的半支烟掐灭,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凌雪面前。

凌雪冷笑着摇了摇头。“合作过不代表是朋友。你把机器人派到外勤的岗位,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这种做法在国外早有先例。”沈云涛耐心地解释,“你知道,智人警察不但大幅缩减开支,执法能力也得到了加强,而且,本影还能得到两倍的经验。”

“但换来的是大家的恐惧,牺牲的是民众的自由。”

“这是你们人类主义的偏狭看法。数据是客观的:使用智人警察之后,犯罪率在两年内降低了一半。务实的政府更看重结果,而不是那些停在嘴上的泛环保概念。”

“好吧,”凌雪调整了一下姿势,两手交叉放在腿上,“我们来谈点务实的。事实证明智人并不可靠,我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一样可以做到。”

沈云涛翻开桌上的档案,从里面抽出两张照片,推到凌雪面前。一张照片是一位年轻人躺在雪地里,脸上全是鲜血,看不清面容。另一张是X光片,明显看出伤者的前额骨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他是Simon,才17岁,很可能成为植物人。你的病毒感染了Weber博士的智人,在滑雪的时候撞到了他。”

凌雪看着照片,沉默着。沈云涛注意到,她按着照片的右手忽然握紧了。

“我理解人类主义者的出发点,”沈云涛说,“但是你们的行为最后伤害的还是人类,这不矛盾吗?”

“这是意外。”凌雪冷硬地回答道,“从长期来看,人类的工作终将被智人替代,人类将变得毫无价值,我看不出这样下去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沈云涛还是忍不住摸出一根烟来,眯着眼点上,深吸一口,控制着缓缓吐完,“暂行条例的目的,是为了让智人更好地为人类服务。这个出发点,我想我们不应该去怀疑。”

凌雪看着沈云涛,眉头微皱。

沈云涛摆了摆手,似乎要驱散烟雾,“有一个情况你可能还不了解,”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声音却没有停顿,“在你的病毒之前,已经出现了异常情况,而且还在增加。所以,”沈云涛转过身,窗户的逆光把他的脸隐入了黑暗中,“事情早已经脱离了控制。”

怎么会这样?凌雪盯着沈云涛,一言不发,却无法掩饰眼里的惊讶。

“T-α究竟是什么?凌总,我认为——”沈云涛没有回到办公桌前,而是直接坐进了窗台下面的沙发里,“——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不知道,而且……”

“找到它,”沈云涛打断了凌雪,“这是你的老本行,你的专业。技侦的同志会协助你的。”

沈卓跟着沈云涛走进书房。书柜一角的墙上是一个掌纹识别器,沈云涛把右手按在上面,几秒钟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嘀”,气压杆的滋滋声响起,天花板上的上掀门打开了,一部悬梯缓缓伸了下来。沈卓瞥了一眼识别器,那个位置曾经是一个密码键盘,密码是20090325,他的生日。但现在这个阁楼已经不属于他了。

两人爬了上去。阁楼的一整面墙仍然是沈卓用过的书柜,没放多少书,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搁得满满当当。最大的格子里是两个伤痕累累、锈迹斑斑的战斗机器人,沈卓至今还记得它们的名字:一个是体积巨大的“攻城怒锤”,另一个是造型扁平的“比目飞影”。后者这种极端的设计在比赛中大获成功,年轻的沈卓就是凭借它夺得了亚洲大学生机器人大赛的冠军。书柜前面还有一个大纸箱,里面是沈卓小时候辛辛苦苦搜集的137种正统奥特曼。书柜的对面是两把同步椅,房间中间原本放着一张折叠床,现在被还原成了一张沙发,正对着北面的窗户,窗台上摆着一盆多肉,外面是小区的一块草坪。

沈云涛T正坐在那张沙发上。“阿卓。”看到沈卓上来,他朝儿子摆了摆手。

“今天不同步,阿卓来做个检查,”沈云涛选了一张同步椅坐进去,“再安装一下ASP防火墙。”

“我们今天早上已经发布了OTA1Over-the-Air,通过移动通信接口实现对软件进行远程管理的技术。召回公告,”沈卓打开工具包,取出一台便携式工作站,“另外两家都确认了,明天一起发布。”他取出一根光纤,插入沈云涛T的手指,另一头接在了工作站上,“目前只能从智人这边想办法,阻止终端主动访问T-α。”

“笨方法,但没有更好的办法。”沈云涛T说。

工作站的屏幕上,数据在飞快地闪过。标识程序正在工作,但这只是假象,沈卓昨晚替换了工作站程序,它只会给出一个预设的正常结果。但沈卓的内心绝不平静,沈云涛T无论是摆手的动作,还是说话的声音,都看不出任何问题,这种正常——太不正常了。

结果出来了,HCP、HSP、ASP比例是84 : 7 : 9,人类基准意识匹配度为90,均在正常范围之内。沈云涛把头伸过来看了一眼,神情略松,点了点头。

“一直这样不出门,不难受吗?”沈卓看似不经意地问着,一边开始操作另一个程序。

“一开始是不适应。局里的工作忙得很,突然闲下来确实闷的慌。”沈云涛T说,“但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毕竟每周有同步。这里也不错”,沈云涛T指指窗台,“看看窗外,放空一下,蛮好。”

“你们公司把问题捂着不解决,我不能冒险,一点点都不行。别人的T要么打两份工,要么游山玩水,我嘛,就当提前开始体验退休生活了。”沈云涛说。

“搞定了,”沈卓合上工作站,“现在开始不会再访问T-α。不知道能管多久,你知道的,如果……”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沈云涛挥了挥手。

“再过两个月,这些事就轮不到我来操心了。”沈云涛T说。

回到书房,沈卓望着悬梯缓缓地收回去,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直觉:我们也许做了错误的事。沈云涛T的ASP占比实际上已经高达30%,但没有出现任何可见的异常。慌慌张张的人类!他们对智人的算法潜意识还谈不上有一丁点儿的了解,就已经决定将它们和T-α的联系切断。

好在还没有完全切断。

OTA升级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在全球范围内,通过各种途径部署了ASP防火墙的智人占比已经高达95%。理论上来说,这会大大有利于凌雪的工作,因为破解分布式网络匿名性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瓦解其节点:如果网络中只剩下2个节点,那么一个节点接收的数据只会来自另一个节点,匿名性将不复存在。

但是全球运行中的智人高达1.7亿个,即使只剩下5%也超过800万个节点,时序分析2一种数据追踪技术,通过分析数据包的发送和接收时间,以及网络中延迟的变化,推断出特定数据流的来源和目的地。常用于对匿名网络中的用户进行识别和追踪。和流量指纹3通过观察网络流量的特征(如数据包大小、频率、方向等),生成独特的“指纹”来识别特定设备或用户的通信模式。即使数据是加密的,元数据也可能泄露身份信息。跟踪的工作量仍然是天文数字。凌雪甚至已经破译了分布式网络的通信协议,尝试了大规模的Sybil攻击4在分布式网络中,攻击者创建多个虚假的节点,通过控制大量的虚假节点来影响网络中的决策、投票或数据路由,从而破坏网络的匿名性或控制数据流动。,但还是没有头绪。

一个可行的思路是对现有的节点进行进一步隔离。网信办和工信部已经在尝试协调各国共同执行一项网络隔离排查计划,进展甚微。由于智人这种“产品”的特殊性,世界智人协会并不允许对智人实施远程强制OTA升级,所以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起初凌雪对T-α的追踪工作只允许在技侦大队进行,甚至不允许她直接接触计算机。随着OTA升级的覆盖面越来越大,对凌雪的限制也逐渐放宽,但始终还是不太方便。OTA升级达到90%的时候,她的工作地点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司,技侦的周副队长也跟了过来,始终和她形影不离。

办公室里突然有人低呼了一声。凌雪起初没在意,这些小伙子们经常捣鼓一些新鲜玩意儿,在办公室大呼小叫也是常有的事儿。但有几个人围过去了,骚动声越来越大。凌雪的工位在大办公室的一角,她站起身来,刚好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小张正从人群中抬起头来,紧张的眼神和凌雪碰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周队问。

“不知道,过去看看。”凌雪和周队走到小张边上,其他人都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但仍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什么情况?”凌雪皱着眉头。

“你看,”小张指指屏幕,这是对实时游戏数据的跟踪结果,有一个节点地址大量出现,呈现出非常明显的中心点特征。“

“T-α?不对,“凌雪看着数据,“向T-α发起的主动连接不可能有这么多……这是……”一种不妙的感觉攫住了她的心,“这是……”

在周队疑惑的眼神里,小张帮她补完了接下来的话:“凌总,这恐怕是另一个T-α。”

凌雪立即组织团队进行了验证。第二个设备地址的访问方式、数据类型、通信协议都与T-α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地址本身。它被命名为T-β。

挫败感让凌雪几乎整夜无眠。对T-β的追踪是不可能的,因为它还没有被写入ASP防火墙规则。上一次这样的沮丧是在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得了。她的天分毋庸置疑,24岁创办零度大数据公司,3年就成为业内翘楚,先后成为星火公司和灵衍公司的合作伙伴,没有什么困难能真正难住她,骄傲几乎刻进了她的骨髓。但这次的任务太难了。

昏昏沉沉的梦里,800万个节点具象化了,化作一张黑色的、无边无际的巨网,将凌雪挡在半空。凌雪看不到这张网,但能摸到它,一丝丝电流在黑网里穿行,疯狂地提示着:这里是出口!但每次凌雪跟着电流的提示摸过去,却发现巨网的那个位置完好无缺,哪里有什么出口?而电流又在手掌的触觉里叫嚣起来了:那里有出口!凌雪长久地摸索着,一种令人抓狂的焦虑如大石般堵在胸口,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就在她感觉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间身后亮起了火光,身前的黑网像一团棉花一样被点燃了,瞬间烧成了轻飘飘的飞灰,四下飘散。凌雪浑身一轻,回头看去,原来不是火光,而是一片晚霞,夕阳镶嵌在地平线上,绿色的草地在风中卷成了浪,仿佛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凌雪猛地坐起,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想起了刘天远。

病毒的表现让沈卓意识到ASP的增长并非单纯自发,而是可以在数据交互中产生一种类似“催化”的效应。现在看来,此前对沈云涛T的联网数据扫描没有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联系T-α的分布式网络根本不留下任何历史数据,想要监控这个过程,意识必须是“活”的。沈卓在超级计算机中激活了沈云涛T的意识副本并关闭了五感——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但他已经顾不得了。他对自己的T也做了全意识备份用作对照组,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测试。

还有一个月老爸就要正式退休,那时候很难说他会不会还把他的T关在阁楼——穿帮的后果不堪设想。留给沈卓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好在已经依稀看到了曙光。

沈卓首先发现,当智人的ASP向T-α发出信息后,T-α返回的原始信息量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多。实际上,ASP在接收返回数据时,自身同步生成了更多的数据,看起来T-α发挥的作用不像催眠,更像是一种“启迪”。

提取出T-α返回的原始数据后,对它的第一步分析和SETI问题5Search for ExtraTerrestrial Intelligence,搜索地外文明计划的组织的统称。这些组织致力于用射电望远镜等先进设备接收从宇宙中传来的电磁波,从中分析有规律的信号,希望借此发现外星文明。非常相似。无需任何符号系统,仅凭数据的熵值即可判断它是否包含信息,同样的工作技术小组已经在研究ASP的时候做过多次。T-α的返回数据已经表现出明显的低熵特征,包含信息确认无疑,剩下的工作就是对它的符号系统进行破译了。

但这一步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碍。沈卓隐隐感觉到,T-α并不是一个通常的ASP系统,但即便它是任意一种无符号的智能系统,它的智能性也应该可以通过最简单的输入输出表现出来。沈卓尝试发送简单的数字序列:1、2、3,T-α没有返回4,也没有返回任何确定的东西,所有的序列测试,返回的都是一大串低熵数据,你知道它包含信息,但就是无法破解信息的具体内容。

超级计算机整整运行了一周,没有找出任何匹配的符号模式。研究再一次陷入僵局。

人间2个多月,Zeroheart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年。此时刚过午后,那颗浅棕色的大月亮只隐约露出一小瓣月牙,懒懒地挂在天边,好像童话世界里的贴纸。上次约会的地方,地形已经发生了少许变化,一湾溪流穿过了原先的草坪,草线往后退了几十米,再往后的缓坡上多出了一间小木屋。

木屋的门前摆着两张木制的躺椅,一个人正翘着二郎腿躺在那里,两只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阿零轻轻地走到他的身后,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脑袋偷偷地从他的脑袋上方探过去。

刘天远对天空中凭空出现的脸丝毫不以为异:“阿零,谁欺负你了,告诉我,咱这就去扁他。”

阿零噗哧一下笑了,伸手拧住了刘天远的鼻子,“就是你!”

“哇,你有点良心好不好?”军师捶胸顿足。

两人和往常一样闹了好一阵,才重新躺下。刘天远认真起来:“阿零,周队和我说了,T-α的问题很重要,对你也很重要。给我科普一下,我这个外行没准儿能提供一点新思路。”

那弯月钩渐渐越过头顶,向身后沉去,太阳却反其道而行之,在眼前缓缓落下。亮晶晶的小月亮在地平线上出现了。凌雪发现,小木屋的门原来正对着太阳落山的方向。

“T-β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刘天远问。

“我们发现T-β之后往前追溯了一下,最早的访问记录是在5天之前。”

“5天。”刘天远重复了一遍,舔了舔嘴唇,眼神定定地看着天空,又重复了一遍,“5天。”

凌雪呆呆地看着他。她时常觉得,军师在思考的时候,她就进入了一种无事可做的放松状态,需要的只是期待:军师的脑袋瓜好像哆啦A梦的口袋,倒出来全是乱七八糟的鬼点子。

“嘿嘿。”刘天远突然笑了一下。

“想到什么鬼主意,快说。”

“你知道嘛,腾游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复刻别家的游戏,搞什么游戏本土化。”

“啥?”凌雪没跟上趟儿。

刘天远瞄了凌雪一眼,被她的神情逗的一乐。“你肯定不关注这些游戏新闻。时间尽头这游戏这么火,腾游当然不会放过。”刘天远接着说,“就在一周之前,他们发布了一款游戏,叫平行空间,跟时间尽头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呢?”凌雪撑着下巴问。

“它们用的都是第六代世界引擎。”

凌雪的眼里,天空像一张抹布一样皱缩起来,迅速向西边收拢过去,夕阳好像变成了一台功率巨大的抽真空机。大地也被吸了过去,绿色的草坪嗖嗖地往远处跑,然后是那湾溪流,接着是身后的木屋,打着旋儿呼啸而过。椅子消失了,脚下的Zeroheart消失了,满天星辰显现了出来,整个宇宙仿佛在围着两人旋转。最后刘天远消失了,凌雪消失了,只有夕阳的位置没有变,依旧放射着金色的光芒。虚无之中有一样东西浮现了出来,清晰无比。

那个答案。

凌雪跳了起来,扑到刘天远身边,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一阵猛亲。接着又捧起刘天远的脸颊,神情激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真被我猜中了?赶紧去吧。”刘天远微笑着。

凌雪在刘天远额头上又啄了一下,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身影突然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