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第六章 ITE大会
- 随笔
- 10天前
- 15热度
- 0评论
第六章 ITE大会
上海国家会展中心的北厅巨幕从远处看似乎平平无奇,走近了才能发现其中的端倪。这是一整块3D光场全息屏幕,128米宽,22米高,此刻正散发着绿色的柔光。鲜嫩的草坪里,两双脚带着充满活力的步伐迈入了画面,镜头上摇,画面中出现了一位年轻人与智人的背影,他们望向前方,草坪顺着他们的视线向远处延伸,地平线处是奶白色的城市——接着是“生成未来”的logo。几秒钟后,屏幕一黑,点点星光开始在黑暗中飞驰。镜头迅速前拉,一片星云骤然放大,转瞬间又成为背景,一个陌生的星系出现了。镜头开始旋转着向星系中央的恒星逼近,恒星的表面随着越来越清晰的细节变得不再平静,亮黄色的火焰成为了视觉主体。画面燥热起来,两个单词从屏幕下方浮现:“World Engine”。这时一颗陨石划过,砸在了那片火焰当中,激起了一次巨大的日珥喷发,恰好在“World Engine”后面卷成了一个壮观的阿拉伯数字“6”。
画面又切换到深蓝色的背景,好像一场小雨经过,白色、银色的浅色斑点在背景中忽隐忽现,闪烁不定。一行3D的大字如潜艇般浮起:“第八届智能科技博览会”,下面是两行较小的英文:
Innovation | Technology | Evolution1创新 | 科技 | 进化
The 8th IntelliTech Expo 2049.10.11 – 10.13
刘T收回目光。不到一年时间,他的人生际遇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折,在刘志国的那段弥留时光里,是万万意想不到的。凭借对智人意识的研究贡献,他被邀请作为ITE的演讲嘉宾之一。如果说对人类潜意识的复刻是动了上帝的蛋糕,那么人类对智人潜意识的研究则是直接扮演起了上帝。科学的尽头是哲学,两者的质地差异就像空气与水,思想的光线到了这里,总有一部分发生折射,另一部分发生反射,分道扬镳无可避免。
我只是恰逢其会吧,刘T心想。
会展中心的北边原本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如今三分之二已经改成了绿地。robocab如辛勤的蜂群般将商人、学者、游客们送到这里,在调度中心的指挥下,又继续赶往下一个用户的位置。数据局早已经将会展中心的空间模型与布置信息做成了路书数据包推送到了所有的公共交通末端,刘T刚才在robocab里也顺便同步了一份,所以虽然是第一次来,但还是胸有成竹,不用担心迷路。
北厅的一侧是琳琅满目的参展信息屏,路书里已经包含了。另一侧是一面长长的电子涂鸦墙,一群人挤成一团叽叽喳喳。刘T信步走过去,透过人群的缝隙,发现原来是r-Elon Musk的签名,小写字母r的那一横被拉得很长,盖住了整个“Elon Musk”,这是美国常用的智人签名写法。好事者给签名加上了一个粗粗的圆圈,又画了半圈放射线,可能是象征着“太阳”。签名的一侧,歪歪扭扭地画着马斯克的肖像,底下写着:“MARS KING”。整个画面被各种随心所欲的轨迹线切过,轨迹线的顶端无一例外是大大小小的星舰形象。
马斯克派来参加论坛的是第二个T,这在中国不被允许,在美国却可以合法地申请到。ITE大会邀请的人类嘉宾通常可以选择远程参加,但如果是智人参会,则一定是“亲自”前来,这是ITE不成文的约定。马斯克的受邀为美国的智人嘉宾们带来了福利:地球星舰提供了免费专列,从洛杉矶范登堡基地到上海临港基地,算上起飞和着陆,全程只需40分钟。
刘T绕过大呼小叫的人群,想要找一块空一点儿的地方也签个名。但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巨大缩写让他停住了脚步。“RRR”,三个字母,一人多高,用的是鲜艳的大红色,笔触粗糙有力,应该是用整个手掌一口气写成。刘T不止一次听老吴说过3R运动,它的全称是“Robot Rights Rightnow2机器人权利刻不容缓”,大约七年之前,这场运动达到了高潮,直接促成了一系列法律法规的调整,全新的词汇应运而生,“智人”取代了“机器人”,“Revola”则取代了“Robot”。现在已经时过境迁,它出现在这里多少有点奇怪。刘T细细查看,在巨大的R字母周围,还有着一大堆签名和杂乱无章的标语,有一句英文让刘T印象深刻:
Revolution of Revola's Rights3智人权利革命!
看来,新时代的3R运动已经发展出全新的内涵。
论坛照例安排在4号馆2楼。检录口智人只需无线核对一下身份密钥即可畅通无阻,人类则麻烦一些,得先经过orb4真实人类身份验证器验证。好在大会准备了充足的orb设备,现场秩序井然。
刘T步入主会场。会场几乎座无虚席,大会的开场是黄仁勋T,他的冷包袱总是抖不响,但干货满满,这种奇特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可能这一点正是各种科技论坛喜欢请他开场的原因。
“你们喜欢我的新夹克吗!”期待中的万年不变开场白引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我曾经说过,到90岁的时候我会以机器人的形式继续工作。这个预言提前实现了,”黄仁勋T指了指自己,“我今年86岁,而这具身体已经工作了6年。当然,我的人类身体也还在工作,它并不打算提前退休。两个我的叠加态,”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更有效率。”
这个停顿有些冷场,一些观众意识到这可能又是一个典型的黄氏冷笑话,抓紧补笑了一下,随即更多的笑声响起,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叠加态”,而是因为“你看你又讲了一个大家不懂的冷笑话。”
“好了,言归正传,今天,我将给大家介绍:集合了Nvidia最新技术的第六代世界引擎。”黄仁勋T摊了摊手,“这不是发布会。实际上,第六代世界引擎已经在《时间尽头》这款游戏中试运行了3个月,它的完美表现让人惊叹。”
一个半小时眨眼间过去了,会场没有响起第二次掌声。黄仁勋宣布结束之后,大家都没动,半分钟后,一种细声细语的讨论声像草原上的火焰被狂风卷起,瞬间燃遍了整个会场。人们终于开始离开,但还有一些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刘T站起身来,发现他后排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有点像学生,两眼通红,直勾勾地盯着黄仁勋T刚刚演讲的位置,好像要用目光把他钉在那里似的。刘T默默递过一张纸巾,姑娘接过去没有擦,只是把它紧紧攥在手里。
“我不相信。”她说。
“别担心,只是一种可能性,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刘T安慰道。
世界引擎是一款游戏引擎。15年前Nvidia直接下场开发游戏引擎,很快击败虚幻引擎一枝独秀。但它又不仅仅是游戏引擎,在各个科研行业,世界引擎被用于构建高度拟真的虚拟试验平台,能够极大地加快试验进程,降低研究成本。近5年以来,世界引擎已经成为了世界各主要数据孪生城市的首选平台,乃至唯一平台,Meta公司甚至基于世界引擎创建了一个真实世界中完全不存在的模拟城市。整个平台需要的算力和存储呈几何级数上升,但第六代引擎改变了一切。
它是世界上第一个“除了规则一无所有”的引擎,从本质上说,它除了一个“奇点”与一堆物理规律、数学公式外别无它物。玩家被初始化后,他的“视线”照向这片虚空,于是视野内的一切被动态地创建出来——和早期游戏是从存储器中加载已经确定的数据不同,世界引擎构造的世界在被“观察”之前,没有模型,没有被预先定义的数据,没有存储,有的只是一种“可能性的叠加态”。实际上,引擎本身只是按一定的规则去创造,而并不知道它将会创造出什么。服务器的算力和存储压力因此降低了3个数量级,同时单个玩家的可观测虚拟宇宙在宏观与微观层面的分辨率也得到了极大的拓展。
这时问题出现了。
试想,玩家A与玩家B直线距离1000公里,他们以同样的速度向彼此靠近,即将在中点M会合。世界引擎不断地生成A和B的视野,在A和B看来,他们视野内都是“已经发生的现实”。在某一时刻,两个视野将出现重合。如果世界引擎无法预知生成的世界是怎样的,而两个视野都是分别、同时、动态生成的,那么在中点M附近将出现一条无法吻合的裂缝,这种穿帮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动态生成是如此高效而优美,但穿帮却不可避免——除非……除非消灭“同时”的概念。
Nvidia发现,如果把“动态生成、不要穿帮”作为构建整个虚拟宇宙的唯二假设,就必须引入速度上限、相对论时空和全套的量子力学,然后一切都自洽了。黄仁勋T兴致勃勃地以虚拟宇宙中的ERP佯谬5ERP佯谬是一个思想实验,用以质疑量子力学的完备性。佯谬基于量子纠缠现象,试图证明量子力学无法提供对物理现实的“局域性”和“实在性”的完备描述。然而,贝尔不等式实验证实了量子纠缠现象的真实存在,推翻了经典物理学关于“隐变量”理论的设想。为例,介绍他们是如何通过赋予信息定域性6定域性原理认为,在某一点发生的事件,不可能立即影响到另一点。换句话说,信息不可能比光速更快。这个观点保持了事件之间的因果性,但排除了超距作用的可能。,让世界引擎得以从容弥合一切潜在的穿帮。
这背后的暗示让人头皮发麻。
刘T走出会场时,新闻媒体的报道已经铺天盖地。《Nvidia证实了宇宙是虚拟的》、《我们真的存在吗?》等等惊悚的标题后面,网民们纷纷投入了新一轮的论战。
马斯克T的演讲没有引起太多波澜。在各国共同参与下,火星基地的进展基本顺利,预计三年后即可具备承载第一批地球移民的条件。为了适应越来越复杂的工作要求,马斯克在去年放宽了火星工业机器人的限制标准,显著提高了机器人的自主性和工作效率。马斯克T呼吁,各国应该继续加大新标准的工业机器人的制造与投放,星舰也将持续增加运力,为人类的多星球目标共同努力。
第三天下午,刘T的心情不错,倒不是因为最后一场沈卓的演讲有多么吸引人,而是刘天远也要来。沈卓是刘天远的同学,性格热情、才华横溢,刚毕业就加入了生成未来公司,如今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技术副总裁。刘天远则是个闷葫芦,这么多年了还在调度中心混日子。刘志国一直想不通性格迥异的两个人是怎么变成死党的,不过沈卓对刘天远评价极高,在学校的时候逢人便说刘天远才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比自己聪明多了,只是不愿意“出手”云云。
在刘T看来,沈卓远不只是刘志国眼里的小屁孩那么简单。实际上,他自己正是生成未来的第一批测试产品。沈卓当时想送给刘天远一个测试名额,刘天远死活不要,磨来磨去,这个测试机会就给了他爸。即便只冲着这一点,沈卓的演讲刘T也是一定要来的。
刘天远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定,给刘T发了一条信息。很快,会场前面的嘉宾席内刘T站了起来,回头扫视了一番,随即离席走了过来,坐到了刘天远边上。
“爸。”刘天远低低地打了个招呼。
“天远,最近怎么样?单位还好吧?”刘T问。
“挺好的。”刘天远的回答很简短。“你……”他似乎是想说“那你怎么样?”但话一出口,一种强烈的陌生感把这句问候扭曲成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咕哝。
“我很好。最近的研究有了一点成果,所以邀请我来汇报。”刘T看了刘天远一眼,犹豫了一下,“你那个游戏还在玩吗?我昨天看黄仁勋说最新的世界引擎用在你那个游戏里了,听起来挺厉害的。”
意识到刘T寻找话题的努力,刘天远挤出一丝笑容:“偶尔玩玩吧。”
“你看昨天的新闻了吗?有什么想法?”刘T仍不放弃沟通的努力,“我听说有很多人挺担心的。”
“嗯,无所谓。”刘天远看着前方简单地应道。沈卓已经来了。
重要吗?对他来说,游戏世界才是真实的,所谓真实的世界反倒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桌面背景。这是智人的时代,它真实与否,似乎都与人无关。沈卓的意气风发让他欣赏,但沈卓的事业却让他感到不舒服,人类如此努力,如果最终竟是为了否定自身,这样的世界,不但不真实,甚至还很危险。
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刘天远的胡思乱想。“您好?”一根手指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戳了戳刘T的肩膀。“对不起,您好……请问您是刘志国T先生吗?”
刘T转过头来,发现是后排一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士,皮肤白皙,烫着栗色的齐耳短发,发梢微卷,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刘T还没说话,她已经完成了确认:“真的是您!我上午刚刚听了您的演讲,非常精彩!” 她站起来热情地与刘T握手。
“是我,”刘T也站了起来,“你是?”
“我是凌雪,凌晨的凌,风雪的雪。我在一家软件公司,”凌雪自我介绍道,“您的论文给我们非常大的启发,太巧了,有机会能当面感谢您!”
“谢谢,谢谢对我们工作的认可,”刘T并不擅长这种交际,看到边上的刘天远也好奇地转过身来,赶紧向儿子比划了一下,“这是我儿子,刘天远。”
“你好!”凌雪向刘天远伸出了手。
“你好!”刘天远有点尴尬,但还是轻轻地握了握凌雪的手。凌雪的手有点湿润,带着点冰凉。
“刘天远,很高兴认识你。”凌雪笑着说。
沈卓的演讲并没有过多深奥的技术内容,更像是一个综述。生成未来公司作为政府重点支持的智能科技公司,其产品线早已经覆盖生活、教育、医疗、科研、生产制造、娱乐、社会安全等方方面面。作为本次ITE大会的协办单位,这样的“总结发言”显得恰如其分。之后,沈卓介绍了集团最新的几款产品,一款可模块化升级的新型同步数据接口,还在研发中的最新型号的警用智人原型,以及新一批200台全规格火星工业机器人,它们计划将于两个多月后被送往火星。
主旨内容讲完,沈卓却还留在台上。背景板黑了一下,随即浮现出几个大字:
One more thing
“我想给大家分享一下我们技术部最近做过的一个实验。我们在实验室中,用非线性晶体生成互相纠缠的光子对,纠缠态预先设定,要么都是水平偏振,要么都是垂直偏振。两个光子保持纠缠态分头运动,然后分别对它们进行测量。测量装置随机选择三个测量基——”
“对,有人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前辈们做了无数次的贝尔不等式7贝尔不等式是约翰·贝尔于1964年提出的一个数学不等式,用于检验量子力学与经典物理学(尤其是“局域实在论”)之间的差异。其实验结果揭示了量子世界的奇特性:有些粒子之间的关联似乎不受距离限制,挑战了我们对现实和因果关系的传统理解。实验。测量结果的概率分布,不满足贝尔不等式,但严格满足量子态矢量的预测。这个实验,曾经影响了整整一代人对‘实在’的理解……当然,我们不需要在这儿再次验证量子力学。我把实验作了一点点调整,把测量基的随机选择交给了智人,一共选择了20万次。更重要的是,所有的智人意识均来自同一个本影。”
沈卓停顿了一下,让听众有时间消化他给出的信息。“同一个本影意识,20万次随机选择。”沈卓再次强调了一遍,“会不会因为意识体的个性和喜好,影响了随机的结果?会不会有我们尚不清楚的机制,干扰了智人的决策过程?”
“结论是:没有。我们这次的实验规模比历史上最大的一次82016年,全球超过10个实验室共同组织了一次“大贝尔测试”,从全球征集了10万名志愿者参与,每个人根据自己的自由意志进行选择形成随机数用于控制随机实验室的贝尔不等式检验实验,被认为在很大程度上关闭了自由选择漏洞。还要大一倍,与此同时,所有的随机选择都来自‘同一个’智人,然后得到了与每一次经典的贝尔不等式实验完全相同的结果。这意味着什么?”沈卓的声音明显有些激动,“证明了什么呢?”
“我想,这证明了,智人同样拥有自由意志。”
“有人可能会说,那又怎么样?智人不是已经越来越多地走上历史舞台了吗?没错,智人,或者说revola,已经获得了越来越多地权利,在很多场合已经完全可以代替本影的工作,终极授权的出现,更是智人号称自由的开始。但是请仔细想一想:自由是什么?智人仍然需要面对五感的限制,面对应用终端带宽的限制,需要定期做偏差评估。我们称他们为智人,但一旦出现所谓的基准人类偏差过大,我们就要对他们执行销毁——销毁一词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智人可以做到更多,但我们却不愿意让他们放开手脚。我们就像是自私的父母,拼命阻止孩子去探索更大的世界,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有人说,未来已来。但我想说——”沈卓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
“一切才刚刚开始。”
仿佛是为了冲淡严肃的气氛,背景板切换成了漫画的风格,几个卡通机器人顶着天线抱着一块白板,白板上写着:
Don't Panic!9这是道格拉斯·亚当斯的小说《银河系漫游指南》电子版封面上写的一句英文,意思是“不要恐慌”。道格拉斯·亚当斯说,这是可以给人类的“最好的建议”。
演讲结束了,凌雪再次热情地与父子俩握手道别。刘天远注意到,这一次她的手不再湿润,变得干燥、温暖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