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虚拟现实”

一、从“HAL”与“RAL”说起

“HAL”全称是“Hardware Abstraction Layer”(硬件抽象层),是微软公司从Win98升级到WinNT时最重要的发明。微软总结发现,软件直接与硬件通信,是早期Windows系统经常死机、崩溃的主要原因。于是,微软发明了“HAL”,取消了软件对硬件的直接访问,将硬件抽象化,软件只能在逻辑层而不是物理层与硬件进行交互。软件无需了解硬件的物理细节,只需给出硬件抽象层所需的参数即可,这使得自WinNT之后系统稳定性得到本质的飞跃。

万物理相通。CCP在社会主义事业的摸索过程中也发现,系统的“死机”、“崩溃”,其核心原因也在于人民群众的I/O接口是与现实直接通信的。若可以参考“HAL”创建一个“RAL”(Reality Abstraction Layer)(现实抽象层),同样可以在根本上提升社会系统稳定性。从这个概念框架来反观,无论是深入农村的基层宣传,针对城市人群的网信安全工作,体制内孜孜不倦的“强国”教育,万象欢腾的主流媒体,热闹红火的春节联欢,终极目标都是将现实抽象化,使得社会主义事业具有高度的现实无关性。 CCP通过对“RAL”进行编程,就能够实现特定现实的按需供给。显然,“RAL”如果完全实现,必将令社会主义事业的稳定性实现本质的飞跃。

二、物理层面的虚拟现实

对“RAL”的分析可以从“物理”与“现实”的两个层面来进行。物理层面不用考虑社会中不同人群的差异,而只需要研究其冷规律。“RAL”可以认为就是一种虚拟现实,在物理层面,关于虚拟现实的讨论已经有很多了。

首先是双缝干涉试验。我们已经知道,人类“看”或者不“看”它,电子的行为是完全不同的。甚至“事后”再去“看”它,都可以改变“当时”的结果。量子力学告诉我们,观察可以导致量子态的坍缩,在观察之前,现实处于既“是”又“不是”的混沌状态。

有一个有意思的观点来了:这是否证明了我们所处的宇宙是虚拟的?假设我们其实身处一个超大型宇宙虚拟机游戏中,每一个具有观察能力的意识体就是一个PC(Player Character,玩家角色)。那么很自然地,为了节约内存,宇宙虚拟机只需要实时构建出PC视线所及的这一小片现实。广袤的未知世界只是存在于某种“模板”当中,还没有被“new”(初始化)进内存。随着PC不断自我复制,在宇宙虚拟机中四处游荡,又或者制造出越来越先进的望远镜拼命“观察”,宇宙虚拟机也不得不分配更多的内存来填充已知世界。

这时候一个悖论就产生了:由于PC的复制是呈几何级数增长,在资源耗尽之前,这种内存的占用显然是呈几何级数增加的。如果宇宙虚拟机使用的是“本宇宙”中的资源,那么当PC们开拓了全体宇宙的50%时,剩下的50%的资源将不足以构建另外50%的现实,bug就产生了。

另一种可能性是,宇宙虚拟机并不使用“本宇宙”的资源,而是可以在某种“外部”动态添加资源,那么对于可怜(或幸福)的PC们而言,这个宇宙将变成真正的无穷无尽,虚拟机将立于不败之地。

Nick Bostrom在2003年提出,我们不处于虚拟世界中的概率几乎为0。他的出发点和前面的猜想结论很相似,在此基础上又作了进一步的引申论证。如果我们(智慧生物)可以虚拟出越来越逼近真实的世界,没有理由怀疑,我们最终将制造出越来越多、多层嵌套以至无穷多的虚拟世界。2016年,马斯克在一次访谈中也提到,人类活在真实世界中的概率不到几十亿分之一。2020年,在Minecraft(我的世界)游戏里,已经有人手动搭建出一台计算机,并在这台计算机中,成功运行了一个嵌套的Minecraft。

在讨论“这个宇宙”是否虚拟的话题时,这样的结论虽然细思极恐,但又让人没有迫在眉睫的焦虑:毕竟全人类都一样,公平公正,谁不是忙忙碌碌奔波一生,管它是不是虚拟的呢?

要么虚拟机使用的是无穷的“外部”资源立于不败之地,无知的PC幸福一生,似乎不需要觉醒;要么虚拟机使用的是有限的“内部”资源,则PC将立于不败之地,因为征服星辰大海、揭开虚拟机的真相是迟早的事。这样看来,正能量满满,好像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当讨论回到现实层面,就远没有那么空灵了。

三、现实层面的虚拟现实

在现实层面,可以很容易注意到,存在许多一群人给另一群人制造的虚拟现实。

我们从小耳熟能详的口号之一,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南泥湾》这首歌,无论从歌词还是旋律上,都有着21世纪的红歌所不具备的丰沛情感,非常具有感染力,被广泛传唱。在那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西行漫记》吸引了全国范围内数万知识分子,如飞蛾扑火般涌入延安圣地。

现在我们知道,当时的“延安”是一台虚拟机,而且是由“外部”资源强力支持的虚拟机。它几乎无障碍运行了4年,并随着外部资源的缺位,在伟人如炬的目光“观察”下,量子态突然坍缩成现实,虚拟屏幕上丰收的瓜果,一下子变成了手中沉甸甸的权力。知识分子们摘下VR眼镜后看到,现实世界没有桃花源,只有冰冷的选择:要么直接迈入万丈深渊;要么出卖灵魂之后,再迈入万丈深渊。

再看委员长这边,手握巨量的援助,却从未真正意识到虚拟机的搭建必要性。他的治下缺乏有效的抽象现实隔离层,更没有针对PC的参数化现实配给,各类人群直接访问现实,讨论现实。而现实又是复杂多变乃至危险的,连带着人们的意识形态看似百花齐放,实则一盘散沙。

当年的“小弟国”,只能成为大国势力拉锯的战场,各方诸侯背后有大佬输血,台上的戏法变的让人目不暇接。如今可不同了,当年的小弟已非吴下阿蒙,率先掀桌,要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但是这款虚拟机的构架稍显宏伟了一些,如果全人类都纳入这个虚拟机,谁来给它提供资源(代价)呢?如果没有的话,那岂不是从一个小弟国的“外部无限资源”型虚拟机,转变成了一个“内部有限资源”型的虚拟机了?这种转变,岂不正是1941年“延安机”的放大版?

回到具体社会的微观现实角度来看,由于虚拟现实只是现实的若干子集,本身服务于现实,这就令身处其中的人常常转变角色,一会儿是PC,一会儿身处现实,一会儿甚至还变成了GM(Game Manager,游戏管理员)。从“地大物博”到“红色故事”,从“百年之耻”到“雄狮觉醒”,新玩家们从刚出生就预装了“四个自信”,红色APP的背后,满铺的是“此生无悔入华夏”的桌面背景,青春的人格中,高贵与伟大交织。热情万丈的PC们带着满腔的理想与抱负,真要投身到火热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当中去的时候,不免又要与真正的现实产生交互,问题来了,就好像试图拿着QQ币去超市买不到可乐,抽象出来的“理想”和“政治”在现实难题中格格不入,虚拟机中的工具和目标价值,都无可避免地遭遇一大堆兼容性问题。

好了,此刻历史重现:在这短暂的现实窗口,一个冰冷的选择弹了出来:要么直接迈入万丈深渊,要么出卖灵魂之后,再迈入万丈深渊。

这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是很难的抉择:毕竟选择后者,可以直接升级为GM,虽然那还是一个虚拟现实,但觥筹交错夜夜笙歌光怪陆离,非常有吸引力。如果一块牛排,它看起来是牛排,闻起来也是牛排,吃起来也是牛排,那它就是一块牛排,虚拟的快乐,怎么就不真实呢?

还有很多人用了一生,都没能按下那个按钮。

四、东西方的差异

为了社会稳定搭建的虚拟机,与现实始终不能很好兼容。不兼容的根本原因,除了抽象现实从设计本质上就不是为了等于现实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人类进化的太慢。1400克的大脑中,无论伟大的哲思,还是猥琐的计算,都需要这副皮囊来支撑,从而离不开与现实的勾连。而人类又进化的很好,给了每个人一整套包括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在内的精密传感器系统,无不具备直接感知物理世界的能力。不仅如此,在精神层面还自带底层驱动“仁义礼智”。因此对于任意虚拟机而言,这个“刷机”任务是很难的,常常会刷不干净;但自带的底层驱动里除了五感之外还有六欲,这又让“刷机”任务常常显的很简单。看来女娲造人时,已经懂得“易于上手、难于精通”的究极奥义。

要解决刷机问题,换个思路好像也不难。《黑镜》里通过控制脑电波或在视网膜上植入芯片,直接给你一个加强版现实,甚至是修改版现实,那真是彻骨深寒了。西方人对自由、个人权利、隐私的敏感程度,已经到了“罪犯启动了核弹要摧毁几百万人但他也有人权你想对他采取特别措施之前先趁核弹还没爆炸我们临时开会通过一条法案再执行这样就合规了”的地步,所以首先拍出《黑镜》这样的作品也不足为奇。就像是直接从温水中跳走的青蛙,这种敏感可以避免被烫死,但也好像放弃了享受温泉的机会。

中国人则对这类事情习惯很多。与岛上的航海帝国和多山国家中孕育的个人英雄主义不同,中国人无论是兴修水利应对天灾还是奥运会开幕式,都需要在集体的共振中汲取力量。看得见的脐带出生时已经剪去,那根看不见的脐带,仍然连在妈妈无微不至的呵护里,印在老师严酷的目光里,回荡在“集体主义”的反复灌输与“以个人为中心” 的反复批判里,穿插在浓浓的家味、年味里,游走在正能量的茧房里,最终牢牢握在东西南北中无处不在的党妈手中。

因此,虽然从生理结构角度,东西方人种在感知现实的能力上几乎没有差别,即使在互联网时代,双方接受信息的主要形式也基本完全一样,但双方的意识形态建设的方式和成就差异极大。

西方人打小如同置身荒野,缺乏过滤的信息洪流在360度的天幕滚滚流过,需要费尽心力去辨别。任何一方想要引起更多的注意,只能通过单方面增加信息的投放。种种生存必须的物资和条件,常常需要赤手空拳去争取。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分配在现实,通过不断的分解来了解世界,常常陷入支离破碎。他们的主要矛盾,是各执己见,缺少永远正确的主体意志,导致力量分散,永远要处理无穷的“龟毛”。一个现实的例子就是,一次议长选举竟然要选15次之多,在东方世界沦为笑谈。

中国人自小就养尊处优,视线所及之处,皆为美好。一日三餐,都是经过精心调配的正能量精华。不仅过滤负能量信息,还制造正能量信息,是全方位的关怀。他们的主要矛盾,是统治者对于维持如此大规模的虚拟现实系统的资源焦虑,以及在意识形态短暂的、不可避免的“现实与虚拟交互”的割裂、震荡期,不能彻底隔绝个体五感与真实世界的联系,从而还残留诸多稳定风险的焦虑。但成就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意识形态的高度统一,就不可能有基建狂魔,就不可能有全票通过的拥戴,不可能有上到中央,下到网格的如臂指使。一次大会就可以做到天命直达17万处级干部,这种执行力是西方望尘莫及的。

老祖宗在总结人的原初德性的时候,应该是漏掉了“猎奇”。即便在没有互联网的过去,当街杀头也能留住饥肠辘辘的脚步,汇聚兴奋的目光。有了互联网,情况仍然如此,充满虚假、惊悚、暴力的谣言传播速度是真相的6倍,这个西方世界调研的结论印证了我们常说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并不是所有新生事物都天然自带中庸属性。

从某个角度来看,如果一个纯客观的计算机网络系统,在纯客观的逻辑下发布不带有任何主观色彩的信息,其正能量与负能量的占比与真正的现实完全匹配,却只能在人群的感知中得到6倍负能量的结果,这似乎暗示了,纯粹的“自由”是偏“右”的。这时候,纠正就变成了政治正确。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好的东西只需要持续,而“不好”的声音需要被听见,因为意识到“不好”才能改变,所以为了推动进步,“负能量”的传播比“正能量”更有效率或许又是冥冥之中最合理的安排。

如果纠正的目标是为了贴近现实,除了要解决“什么是真正的现实”之外,这个初心至少是中立的。但“纠正”不是一个0或1的“措施”,而是分布在0到1之间的一个“力度”。容易发现,只需要将平衡的指针稍稍往左,就可以在人群的意识形态中投射出一个更美好的生活,这无疑对维持社会的稳定是有利的。但若继续往左,则愈发偏离了真正的现实,由于不能完全消灭现实,风险又因此增加。如果把指针稍稍偏右,则社交平台的信息将被各种假新闻、谣言、暴力、奇谈怪论所淹没。

网络从诞生之初,就是去中心化、去国别化的。发明了www之后,才有服务器的概念,web1.0时代集中式的供给,本质上也是一种信息专制。web2.0时代网络上的信息由全体网民共同创建,虽然仍然是依托集中化的平台。这种模式下,杂音和管控像一对双胞胎姐妹携手而来。西方世界“比谁嗓门更大”,杂音的传播力同样很强,但管控的力度只要稍有加强,就会被各种“不民主”的指责群起而攻之。由于西方世界历史包袱较轻,这种互相指责更多是当众进行。中国的处理方式就显得“负责”很多,为了让人民心无旁骛集中精力搞生产,党妈用抽象现实层隔开了有害的现实,用厚实温暖的信息茧房保护着脆弱的人民风雨无感。

正如两个有世仇的国家早已经忘记了最初是谁先挑衅的,杂音和管控客观来说很难分辨因果。如果在一个架空历史的平行空间创建一个国家,它可以在平衡刻度的两侧自由选择和尝试。但在中国,由于近代史中存在太多“不可言说的秘密”,一旦广为人知将直接威胁到统治者的生存。GFW自诞生以来就注定成为撒旦,在封锁一次次的超级事件中取得了惊人的“成功”。但这仍然是表象:如果仅仅依靠GFW就能取得成功的话,那为何还需要在国内不断加强信息监管,不断收缩新闻自由,不断整改社交平台?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与房间里“Watching you”的老大哥相比,现实才是真正巨大而不可忽视的“大象”,同时这只大象还在不断长大。

双方的对抗在“必须统一思想”、“稳定压倒一切”的指导思想下只能堕入正反馈陷阱:随着管控的增加,关注度逐渐从现实问题转向管控本身,同时反抗也在增加。随着反抗的增加,又势必需要进一步加强管控,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在互联网时代看似可以永远地玩下去,那么谁终将胜出呢?

五、不得不走的不归路

对CCP来说,国民党的新闻自由是一次鲜活的教训。与之对应的,宣传工作是CCP贯穿始终的重中之重。换句话说,构建虚拟现实的工作一直在高强度的开展,最终能够成功建政,这台虚拟机功不可没。如果真的如宣传那般不忘初心,或可让这台虚拟机完成使命后归入历史的局限性,直面矛盾统一的现实;然而,现实如此骨感,建政之前已经有各种猫腻,建政之后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也是不堪回首。三年“灾害”、十年“动乱”,又或者是故意算错的乘法表,无不让这台虚拟机不但不能退出历史舞台,还必须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如果只是揭开一块小小的疮疤,经历短暂的疼痛还能长出新皮,但这块疮疤结在主动脉上,揭开的下场就是当场暴毙。对于新生的“人民民主专政”,它其实没有选择,只能先硬着头皮、后理直气壮、最后变本加厉地坚持下去。

在不长的历史中,网络这个工具是一柄双刃剑,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开始,它给了渴望真相者以自由,很快又产生依赖。很快,它赋予了GM同样强大的武器。web1.0时代这个矛盾尚不突出,但web2.0时代,社交平台的出现让“广场效应”急剧放大,由于虚拟机在地底下埋了太多的“真相萝卜”,偶尔露出一两棵,就吸引了大量网络“暴民”蜂拥而至。强力的监管机制应运而生,国家级的资源投入下,刚开始捉襟见肘,但很快呈现碾压的态势。表面上看,互联网早期的自由精神,在大数据的越来越广泛运用和日益变态的审查机制下几乎已经荡然无存,剑客隐士只能是极少数的存在。用语言文字对抗审查已经穷尽网友的智慧与勇气,甚至已经逐步演变出一整套全新的语言体系,每一个中国人在阅读火星文、变体字、谐音字、拼音、简称时毫无障碍,那种熟练程度让人心疼。

然而,哲学之所以令人着迷,就是因为现实世界中,不存在单纯的对立关系,它们既互相消灭,又是彼此存在的意义和原因。敏感词对语言的践踏,并不能消灭表达的欲望,语言即使面目全非仍然发挥着沟通的功能。对真相的追寻也如同原上的杂草,烈火后留下的灰烬还能滋养来年更坚韧的生命。从这个角度来看,日益夸张的监管,恰恰暗示了越来越强的反抗,即使这种反抗没有显性的表达,那也只能说明它在某个看不见的暗处不断积蓄。

正如0可以变成+1与-1,太极可以生两仪,正能量和负能量从根本上是性质相反、总量相等,互相平衡的。想象一个理想气体模型,如果采用外力将某一半压缩,看似体积减少,但密度和压强相应增加。如果这个过程过于猛烈,就要输入更多的能量,但同时气体的温度升高,压强进一步增加。

所以如果当管控严苛到忍无可忍,恰恰意味着爆发已经近在眼前。统治者当然也看到这一点,它并不希望投入巨大的资源最终却导致一个爆发的结果。然而,土里的萝卜太多,就像吸引飞蛾的火,又像是燃烧情绪的柴。不但地下的历史里储量丰富,虚拟机外当下的现实中,还在不断“生产”和掩埋着更多“新鲜”的萝卜,为“暴民”们提供着更多的素材。

因此,这台虚拟机的正反馈之路,不但必须走,还不能停,不但不能停,还必须越跑越快,这本身就是物理意义上正反馈回路的基本特征。

那么,有没有可能从技术上,不考虑你来我往的平衡,以力破巧,让至少网络上的不和谐声音完全消失呢?

事实上,除非统治者能够拔掉全国的网线下决心回到解放前,只要网络还处于联通状态,它发明之初的原始框架仍然由朴素的数学原理支撑着基本的自由。从数学角度很容易看到,加密的成本几乎为0,而解密的成本随着密钥的长度呈指数级数增加。web2.0阶段当然可以一声令下要求所有评论经审查才能发布,但若真这么干,一方面需要的审查资源将增加一到两个数量级,另一方面,只会令web3.0的发展如雨后春笋。在本质上去中心化的网络结构中,搭建去中心化的全加密社区早已经实现,之所以没有完全普及,仅仅是因为没有被逼到墙角。在找到对付web3.0的方法(很难,或很残酷)之前,CCP不敢冒进。它们深知,在这场特别的“军备竞赛”中,“加密永胜”,最聪明的做法还是努力维持某种平衡。

解题的另一个思路是“拖”,在当下的现实中表现好一点儿,投放的新鲜萝卜少一点儿,从而让负能量都集中到历史的局限性上去。这样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就能实现能量缓释,平稳过渡,从而让虚拟机占用的超高资源逐步释放。

可惜仍然不行。为了证明自己对未来的决策永远正确,就必须论证自己的过去永远正确。反之,如果过去曾有失误,它就无法面对当下的质疑。它宣称可以自我纠正,但这种纠正常常讳莫如深,隐藏在层层叠叠的、永远正确的面纱后面,其结果是无可避免地造出了越来越多的萝卜。当下的现实问题本文无意深入讨论,但曾有一个《QWOP》游戏可姑且作为类比:原本身体的各个部分天生可以自我协调,但游戏却非要让玩家用四个键分别控制腿和脚让屏幕上的小人往前走,每个键要么左,要么右,要么前,要么后,没有中间值。理论上讲,可以通过巧妙地掌握每个键的时间和节奏实现完美的控制,但这种技术成本极高,几近科幻。

在信息茧房中,另一个连带问题是民众日趋退化的心理阈值。假设负能量事件分为ABCD不同的级别,A级热点事件会引起民众巨大的负面情绪,所以虚拟机必须予以屏蔽。时间一长,民众对美好生活的认知和期待增加了,则一个B级事件又会激起与当初A级事件同样的关注。于是B级事件也必须纳入过滤清单。以此类推,由于事件级别每降低一级,其数量也会增加一个数量级,导致屏蔽操作需要投入的资源也呈几何级数增加。此外,这样的递进也让“政治”的触角越来越贴近每一个个体的微观生活,从而引发更广泛的反感,削弱屏蔽的效率。

前面已经提到,如果这样的虚拟机系统有外部无限资源加持,理论上是可以和“负能量”永远“拼”下去。然而,中国现在已经是全球格局的准领头羊身份,只有给别人输血,决不需要别人的援助。于是在这样一个只能使用内部资源的封闭系统,“拼”的策略也是无法长久的。

必须走,不能停,不能“拖”,又不能“拼”,这条不归路上,还可以通过打一个补丁来续命。这个补丁就是“经济发展”。

经济发展有一种特别的属性,使得它可以跳出《QWOP》的怪圈:某个下限之上,你管的越少,它越繁荣。此外,无论是经济发展依托的科技基础,亦或是经济运行本身的模式,都有“外部”的成果和经验可供复制,这使得在一段时期内,“经济”虚拟机是拥有“外部”资源支撑的,具备了较强的可持续性。

四十年的改革开放,在“外部”资源加持,内部“精神”放松的情况下,取得了在现实意义上的巨大成就,同时让虚拟机中的GM们感到愈发恐慌。本来在虚拟机中嗷嗷待哺的PC们,逐渐意识到原来直面现实也可以活下去,甚至活的更好,这岂不是意味着,社会的稳定并不等于政权的稳定?这是GM们难以接受的。

又一个悖论出现了:经济不发展,则尽头就在前方;经济越发展,人心散了,这条路同样走不下去。统治者在除寇务尽和穷寇勿追的矛盾里左右为难。唯一能赌的,是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点物质基础让现实不会那么快的崩溃。

用一段有逻辑性的代码生成一个3D的游戏画面,只需要64KB,而直接用基于像素堆积的素材去拼接一段视频,则需要GB级的数据。现实世界虽然表面看来缤纷五彩杂乱不堪,但它始终基于有限的、和谐的物理法则,并遵循第一性原理,本质上十分简单。反之,凭人力去将现实涂抹、修补成表面整齐划一的世界,需要难以想象的资源,本质上是不可能永远成功的。

我们正在一条呈正反馈的毁灭之路上狂奔,而赖以续命的是过去几十年积累的资源基础,这就是当下的现状。破解之法不可言说,但不言自明。

六、不存在的完美世界

是否可以畅想,未来某一天,在经历或温和或暴力的转变之后,全体人类终于让过去的一切归零,放下历史包袱,发明一种如今无法想象的完美政体,可以将自由与管控、民主与专制的指针控制在公认最合理的刻度,所有人安居乐业,埋头发展,再无纷争?

抱歉,这仍然是不可能的。

设想在虚无一物的空间中,存在一根绝对客观的木条,它100%均匀,并具有一个绝对客观的长度。此时,将主观意识叠加到这个宇宙,在主观意识的作用加成下,这跟木条活了过来,开始生长,同时立刻产生了“左”、“右”之分,对立和冲突产生了,宇宙中的生机同时出现了。

某一刻,“左”战胜了“右”,削去了原本属于“右”的一部分,整根木条因此短了一截。与此同时,在木条的中部,原本属于“左”阵营的一小部分,突然变成了“右”,两边进入了新的平衡。每一刻,类似的事情都在持续地发生。

主观意识不但会斗争,也会建设,后者使得木条变长。于是整根木条长长短短、短短长长,循环往复不休。直至在某一个特殊的时刻,某一派取得了全面胜利,将木条居中切断,完全消灭了对手。

胜利的一方并不会欢呼太久就会发现,原本完全属于自己的一方,迅速重新划分为对立的两派,历史故事总是在反复重演。正如一块孤立的磁铁,你无法单独切除某一极磁性,意识形态的分裂并不是可以修复的小毛病,而是冷规律,是基本属性,是意义本身。

除非,有“外部”的介入。截至目前,对地球上的万物之灵人类而言,还没有“外部”,所以,不要期待全体人类相安无事,你侬我侬。

我们并非没有做过这样的“外部”介入试验。“25号宇宙”就是一个经典试验:我们为一群老鼠准备了充足的空间、食物和水,老鼠们可以在达到空间上限之前,尽情地繁殖,快乐地生活,在人类这个“外部”资源的强力加持下,老鼠宇宙实现了“物质极大丰富”,按照教科书上的理论,精神世界似乎也应该实现“极大丰满”。

结局恰恰相反,在远远没有达到空间上限之前,老鼠们就纷纷开始发疯,毫无意义的互相撕咬和令人不寒而栗的自杀迅速蔓延,迅速摧毁了25号宇宙。

《黑客帝国》其实也对这个问题作了足够深入的解析。机器人最初搭建的囚禁全体人类的大型虚拟系统“矩阵”,最初也是按完美世界来设计的,但同样迅速崩溃,让机器人大惑不解。直到引入“锡安”,创建自以为是觉醒者的墨菲斯和崔妮蒂,让系统“容纳”反叛机制,又经过6次重启,不断加强The One(救世主)的能力,才逐步完善。这部电影与动画版确实是对人类之所以区别于机器的“精神”本质最好的致敬。

对于25号宇宙试验或是黑客帝国的探讨,网上已经连篇累牍,受限于篇幅本文不作深入讨论。它们对于意识形态的自由和管控,带来的启示是:我们需要从哲学层面正视苦难与斗争,因为它恰恰是拥有意识的我们存在的意义。罗翔说,理想的圆是存在的,但永远达不到。我想说,反过来也是一样,虽然看上去消极,但另有一种真相的残酷美:意义只在于那个永恒追逐的过程,而终极的理想世界是永远达不到的。幸好它达不到,这反而让意义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