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直播不live

lucyqin
随笔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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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电视

最近花了不少时间折腾直播app的事儿。

2023年11月3号广电办发〔2023〕341号文（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工业和信息化部办公厅、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办公厅、中国消费者协会秘书处关于开展电视收看“明白卡”提示工作的通知）发布，广受欢迎的“电视家”app应声下架。随后，各个直播app和直播服务纷纷停止服务。

这个“明白卡”告诉广大电视用户，电视频道选择“丰富”，您可以按需下单。“丰富”的具体定义就是，只有有线电视、IPTV能看直播，所有依托公共互联网的应用软件一概不能收看直播节目。

“明白卡”这三个字很别致。按道理电视机厂商给用户看的东西，最多算一张“说明书”或“告知卡”。“明白卡”就不同了：我不仅要告知你，还要你表示明白。那场面让人回忆起4年前1月2号那天的“好”、“明白”，可惜不用摁手印儿，似乎还差了点意思。

其实除了体育和游戏直播，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看传统意义上的电视直播了。据我所知，“电视家”的主力用户，基本上是50岁以上的老年人，而且还是文化层次不太高，生活娱乐单调，每天高度依赖电视的那一群老年人。他们看的最多的，无非是CCTV和有限的几个省台，电视家app这一下架，一下子没法适应了。

年轻人虽然不看电视直播，但由于设置电视是当然的义务，家里老人的焦虑无可避免地传递到他们身上。除此之外，完美主义者感觉到权益被侵犯。我在微信群中说，“我可以不看，但不可以不能看”，一群直播探索爱好者表示深有共鸣。

总体而言，中国网民的计算机和网络水平在全世界应该是领先的。原本懵懵懂懂一个电视家就可以满足的普通观众们，被迫走上了一条轰轰烈烈的研究安卓版本、U盘安装、设置权限、甚至系统adb的学习之路。

在这个过程中，一颗颗原本心心念念要看CCTV的纯洁心灵，不可避免地被五花八门的各类app、直播源、国内国外的可言说或不可言说的Global频道种下了杂念。原来电视的世界如此丰富多彩，这个“丰富”似乎和“明白卡”上的“丰富”不在一个维度，新世界的大门不小心被打开了。如果说直播下架是为了避免某种不良信息的传播，这样的结果似乎有点适得其反。堡垒常常被从内部突破，这政策是不是一种暗度陈仓？广电总局你们要小心哪。

更可靠的方式，应该是设计一款“人民电视机”，在硬件上将它限制为只能播放指定的频道。这不是我的创意，而是20世纪30年代纳粹德国的发明，区别在于当时没有电视，只有一款“人民收音机”。然而当时也没有完全达到预定效果，人们通过在刻盘上作标记，还是可以收听到诸如BBC等反动敌台的声音。90多年后的今天跟当初异曲同工，在脱口秀上这种艺术手法叫“Call back”。

由于我本人高度近视，有时候晚上会做一种噩梦，情节是一个人在森林中奔跑，但视角不知为何被限制为只有一个锥形的小点，慌的不行。每次这种梦都做的我心跳加速，冷汗浸透床单。如果直播只能通过指定的网络播放指定的频道，这种直播和我的噩梦倒颇有几分相似。

直播的翻译是live，英文中还有生活、有生气的意思，这很传神：对于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需要主动挪动双脚，转动头颅，用眼睛去看，直播相当于拓展了我们眼睛观察世界的能力。但在我们这里，live少了一个vast的“v”，抑或是volition的“v”，只剩下精心炮制的lie。

直播电商

在大伙儿对直播app寻寻觅觅的同时，另一种直播却铺天盖地不请自来，那就是直播电商。

马云在搞淘宝的时候，有一个slogan是“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这话一开始没毛病，因为有了电子商务平台，顾客与商品之间被抹去了物理距离，点几下鼠标就可以从天南海北、琳琅满目的虚拟货架上任意挑选，那时候，顾客具有几乎无限的选择权被认为是一种优势……直到直播电商带着一个全新的概念呼啸而来：“不，帮顾客选择才是优势”。

实际上，选择权的丧失不是一朝一夕的，是双向奔赴的结果。淘宝、京东做大之后，跨越投入鸿沟的资本，挟着初生的AI，迫不及待地开始杀熟游戏。评价系统、推荐算法戴着“大数据”的光环成为了同时收割商户和用户的高效机器。用户在这个游戏中身不由己，有限的精力不可能处理海量的信息，懒惰的用户不得不更多地依赖平台的选择。

互联网模式对资本而言，前面的鸿沟在血腥拼杀中必然很深，而后面的利润山峰必须在填完深坑后还有剩余。用交通领域的行话来说，这叫“填挖平衡”，平衡之后当然就是快乐的收割。然而这美好的时光不可能永续，新一波野蛮人已经拎着洛阳铲来到了门外。这一次，由于用户的在线购物习惯已经被传统电商锻炼得训练有素，直播电商只需要在鸿沟的遗迹上挖一个小坑；又由于除了低价之外还凭借了主播的个人魅力，这挖坑转换为填坑的速度比传统电商快了一到两个数量级。

另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就是消费群体的巨婴本质。对于放弃选择权，他们不感到失落。而对于主播的个人崇拜，则因为某种民族赓续内嵌的基因轻易被唤醒。在用户的热泪盈眶中，资本从挖坑到填坑最快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偶像一旦在心中树立，那就是不可侵犯的。实际上被剥夺了选择权的消费者仍然固执地相信，自己的“老公”或“女婿”绝对不会欺骗自己，他们含辛茹苦地把原本赚取高额利润的、万恶的厂商们的产品价格打下来了，如果不抓紧那“321上链接”的一瞬间，既对不起“老公”也对不起自己。面对这样优质的消费者，直播带货模式真的是丝丝入扣，分外熨帖。

由于互联网流量的边际成本极低，头部主播拥有了极大的话语权，本来因为传统电商已经高度扁平化的市场变得更加扁平和极端。生产-销售-用户，三个环节中销售畸形膨胀，攫取了巨额利润。从厂商的角度来看，面对头部主播毫无议价能力，必须赔本赚吆喝；从用户的角度来看，在一种“快抢不然就没了”的洗脑狂热中，一次又一次地掏空自己的腰包。然而，就算是从销售的角度来看，似乎它也不是最终的赢家：据说李佳琦曾经18个亿的年收入，真正到手的只有5个亿，大头哪里去了，耐人寻味。

这么一分析，直播电商的直播，似乎只有血肉横飞，没有一丁点儿“live”生活、生息的味道。但如果把这个单词反过来看：“evil”，是不是恍然大悟？世界之妙，莫过于此。